时间:2018-11-01 14:05:30编辑:浮泊凉
中世纪的人们是如何看待他们生存的这个世界的?日期是一个非常实用的发明。我们不能没有日期,但除非我们非常小心,否则常常会被日期玩弄。它们能让历史变得非常精确。举例来说,当我谈到中世纪人们的观点时,我并不是说在公元476年12月31日那一天,所有的欧洲人突然齐声说:“啊!罗马帝国已经走向灭亡,我们已经生活在中世纪了。太有趣了!”
你可能已经发现,查理曼大帝宫廷中的人有着罗马人的生活习惯、言谈举止和人生观。但另一方面,当你长大后,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人还始终过着穴居人的生活。所有时间和时代都是重叠的,一代人的思想和另一代人的思想也密切相连。但要研究中世纪许多真正代表人物的思想还是有可能的,这能让你们了解到当时的人们对待人生及生活中许多复杂问题的态度。
首先,你要明确一点,中世纪的人们从来没把自己当成生而自由的公民,可以随心所欲地来来往往,或是凭借自己的才能、精力或运气来改变命运。恰恰相反,所有人都把自己当成某个整体的一部分,这个整体包括皇帝和农奴、教皇和异教徒、英雄和流氓、穷人和富人以及乞丐和窃贼。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是神明安排的,便顺理成章地接受,从来不问为什么。在这一点上,他们和现代人截然不同。现代人从不逆来顺受,总是想方设法来改变自己的经济和政治条件。
对于生活在13世纪的男男女女来说,幸福绝妙的天堂和艰苦阴森的地狱不仅仅是空话或是模糊的说辞,它们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中世纪的自由民和骑士把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为来世做准备上。而对于现代人,在圆满地过完一生之后,会以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特有的异常镇定的态度来迎接崇高的死亡。经过60年的辛劳和努力之后,我们会带着一切都会好转的心情与世长辞。
但在中世纪,露着白牙咧嘴大笑、骨头咔咔作响的死神与人类不离不弃。他用刺耳的琴声把人们从睡梦中吵醒;他和人们一起坐在餐桌旁,共进晚餐;当人们带女伴出去散步时,他就在灌木丛后,露出瘆人的笑容。如果你在童年时期听的不是安徒生和格林的童话,而是一些关于墓地、棺材或者恶疾等让人毛骨悚然的故事,那么你终生都会活在对世界末日和最终审判的恐惧中。而这些,都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中世纪的儿童身上。
他们生活在一个满是妖魔鬼怪的世界,偶尔会有一两个天使来到他们的生活中。有时候,对未来的恐惧让他们的灵魂充满了谦卑和虔诚。但通常情况下,恐惧会让他们变得残酷又敏感。当占领一座城市之后,他们首先会把城中的妇女和儿童杀掉,然后前往圣地,举着沾满无辜受害者鲜血的双手,祈求仁慈的上帝宽恕他们所犯的罪行。没错,他们不但会祈祷,还会流出苦涩的泪水,承认自己就是最邪恶的人。但第二天,他们又会把一营的撒拉逊敌人统统杀掉,心中没有一丝怜悯闪过。
当然,十字军都是骑士,他们所遵守的行为准则和普通百姓略有不同。但在这些方面,普通人和他们的主人完全一样。他们也像一匹容易受惊的马,一个影子或是一张纸片就能把他们吓个半死。他们对主人无比忠诚,任劳任怨,可一旦从幻想中看到什么妖魔鬼怪,他们就会立即逃跑,或者造成可怕的破坏。
但你在对这些良民作出评判时,一定要记得,他们的生活条件是非常艰苦的。他们其实都是野蛮人,只是装成有文化的人。查理曼大帝和奥托皇帝虽然名义上被称为“罗马皇帝”,但和真正的罗马皇帝(如奥古斯都或马塞思·奥瑞留斯)还相差甚远。正如刚果皇帝旺巴·旺巴和受过良好教育的瑞典或丹麦统治者无法相提并论一样。他们是生活在罗马帝国辉煌遗迹上的野蛮人,古罗马时期的文明已经被他们的父辈和祖辈摧毁,所以他们没有继承任何文明。他们什么都不懂。
如今一个12岁的孩子所知道的事情他们都不明白。他们只能从一本书上寻找他们所需要的信息,那就是《圣经》。而《圣经》中能够引导人类进步的,是《新约》中那些教导我们博爱、仁慈和宽恕的篇章。但要作为天文学、动物学、植物学、几何学和其他所有学科的学习手册,《圣经》则是靠不住的。到了12世纪,中世纪的图书馆中又增加了第二本书,即生活在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编写的《实用知识百科大全》。
为何基督教会一直谴责其他所有希腊哲学家为异端邪说,却把这一无上的荣誉授予亚历山大大帝的这位老师呢?其实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过除《圣经》外,亚里士多德被视为唯一值得信赖的导师,他的著作可以放心地交给基督教徒。
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传到欧洲的过程,经历了一番波折。它们从希腊传到亚历山大城,然后又被公元7世纪征服埃及的伊斯兰教徒从希腊语翻译成阿拉伯文。穆斯林军队又把它们带到西班牙。这位伟大的斯塔基拉人(亚里士多德的家乡在马其顿的斯塔基拉地区)的哲学思想,在科尔多瓦的摩尔人的大学中得到广泛传播。随后,那些越过比利牛斯山前来接受自由教育的基督教学生,又把阿拉伯文本的著作翻译成拉丁文。最后,这本游历多国的哲学名著进入北欧不同学校的课堂。其实迄今为止,这个过程我们都不是很清楚,却非常有趣。
在《圣经》和亚里士多德的帮助下,中世纪最有学问的人开始解释天地之间的万物生息,以及它们是如何体现上帝意愿的。这些所谓的学者或教师确实才智超群,但他们的知识仅仅来源于书本,从没进行过实际观察。如果他们想在课堂上讲授鲟鱼或毛虫,就会去翻阅《旧约》、《新约》和亚里士多德的百科全书,然后把这三本书中记载的有关鲟鱼和毛虫的一切信息传达给学生。
他们并不会离开学校,走到最近的河边捕一条鲟鱼上来。他们也不会离开图书馆,来到后院捉几条毛毛虫,观察这些小动物,研究它们如何在自己的巢穴中生存。即便是像艾伯塔斯·马格纳斯或托马斯·阿奎那这样的知名学者,也不会去追问巴勒斯坦的鲟鱼和马其顿的毛虫与生活在欧洲的鲟鱼和毛虫到底有哪些不同。
偶尔会有像罗杰·培根这种特别好奇的人物出现在学者们的研讨会上。他戴着奇怪的眼镜,拿着滑稽的显微镜,真的把鲟鱼和毛虫带到课堂上,向学者们证明,眼前的鲟鱼和毛虫与《圣经》或亚里士多德所描述的动物是有所区别的,不过那些学者还是会摇摇高贵的头颅。培根走得太远了。如果他敢说一个小时的实际观察比亚里士多德10年的研究更有价值,还说这位伟大的希腊导师的著作还是别翻译为好,那么学者们会立刻找到警察,说:“此人会对国家安全造成极大的威胁。
他让我们学习希腊语,好让我们读亚里士多德的原著。为什么他对我们的拉丁—阿拉伯译本不满意?几百年来,我们虔诚的信徒读的都是这些译本。他为什么对鱼和昆虫的内部构造那么好奇?他很有可能是一个懂巫术的巫师,想用他的黑魔法来扰乱万物的秩序。”他们说得有条有理,那些维持和平的警察非常害怕,便下令禁止培根在10年之内做任何书写。
正因如此,当培根再次开始研究时,便吸取了教训。他开始用一种奇怪的密码进行写书,他的同行们都看不懂他的书,这种把戏后来变得十分普遍。特别是在教会当中,为防止人们提出一些可能导致怀疑和动摇的问题,走投无路的教会不得不采用此法。
不过,这种愚民的做法并非恶意。异端思想搜寻者的心里其实充斥着一种非常善良的感情。他们坚信,现世生活只是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真正生存的准备阶段。他们还坚信,过多的知识会让人们感到不适,让大脑充满危险的想法,会让人们产生怀疑,并最终走向毁灭。当一个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家看见自己的学生偏离了《圣经》和亚里士多德的正统思想,想独立研究一些东西时,会感到非常不安,就像一位慈母看见年幼的孩子正走向火炉一样。
她知道,如果她让孩子去触碰火炉,孩子一定会烫伤自己的手指,所以她会试着把他拉回来,如果有必要的话,她还会动用武力。但她非常爱自己的孩子,如果他能乖乖听话,她会尽可能地对他好。同样地,中世纪的灵魂捍卫者们一方面在有关信仰的所有事务上要求十分严格,另一方面会夜以继日地劳作,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为教友提供服务。无论何时,只要他们有能力,都会伸出援助之手。在当时的社会,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都会尽己所能,让每个人的生活都能好过一些。
但农奴永远是农奴,他们的地位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中世纪的上帝虽然没能改变农奴的奴隶地位,却将不朽的灵魂赐给了这些卑微的生命。因此,他们的权利必须得到保护,让他们从生到死,都能像虔诚的基督教徒一样。当他们上了年纪,体力衰竭,无法再劳作时,他们为之工作的封建领主便要承担起照顾他们的责任。
因此,尽管中世纪的农奴生活乏味单调,但他们从不需要担心明天。他们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不会突然丢掉工作。他们的头上总是有一片屋顶(尽管有点漏雨,但总归是个屋顶),他们也总是有食物来填饱肚子。